Siyuejun

如梦令二十八(令后)

茉莉二十八(令后)




太后、皇后、纯妃、娴妃在圆明园玩叶子戏。象牙做的牌面上分有文钱、百子、万贯和十万贯四门花色,四人轮流坐庄玩得不亦乐乎。


她们围在一张汉白玉雕的石桌前,每个人身下的镂空石凳上都垫了厚厚的垫子保暖,就这样打牌吃茶,直到日渐西沉,亭子里起了凉风四位主子才歇了手,叫宫人收去牌面好站起来走走。


这半日下来太后输少赢多,心情大好,又因为不在宫中,于规矩上


也有放松。所以太后与妃嫔虽说尊卑有别,如今却言笑晏晏如平常人家一般。


圆明园中枫叶荻花,蓝天碧水,仙鹤天鹅等珍禽在沙渚中迈步嬉戏,秋景一派明丽自然。太后看得心旷神怡,回过头来对纯妃说:“你出身江南,听说那里风景四季如春,可喜欢这里的秋天?”


“青山隐隐水迢迢,秋尽江南草未凋。秋味也是有的,只是不比京城浓郁大方。入宫有些年岁后竟越发喜欢这里的时节,四季分明,日子也能过得清楚。”纯妃答到。


“日子过得清楚,想必人也是清醒的。”


纯妃听了只是低头微笑。


娴妃比纯妃多个心眼,听到这里便有些揪心。太后是个灵透的人,在宫中多年始终站稳脚跟,经历过大大小小许多事,就生出一双明察秋毫的眼来,旁人有什么小九九皆瞒不过她。这句话越琢磨越有深意,不知道太后意所指。


娴妃心里担忧,手下不由自主就绞着帕子。反观纯妃的神色,却还是宠辱不惊的清淡模样,好像太后说的只是饭后闲谈。


“既然如此,哀家就不多说什么。听说长春园里新挖了个池子,边上养的两只孔雀很有意思。哀家要和皇后去瞧瞧,纯妃娴妃你们就不用跟着伺候了,难得离开紫禁城,自在歇息去吧。”




“臣妾领旨。”


“臣妾遵旨。”


纯娴二人柔柔下拜送别太后和皇后,目送她们在一众宫女太监簇拥下朝着长春园走去。


娴妃手心已经都是冷汗,拉着纯妃的手问她到底怎么想的。


“和以前一样,不愿。”


“糊涂!”


纯妃看娴妃焦急的脸,反而问她,“你怎么不生,就甘心将来把四阿哥拉拢住,抚养他长大不成?”


娴妃摸了摸肚子,“四阿哥我是不想的,沾得皇恩总能得生养,如今能只盼着你能有个孩子傍身。这样皇后离去后,你也不至于失了靠山。那时候孩子和皇上的宠爱就是你的依仗。”


她自顾自说着,没有注意到纯妃的手攥得越来越紧,捏成了拳头。


“那你呢?我有了皇子以后,你会对我怎样?富察皇后离去你就是皇后乌拉那拉氏,你的心会不会变,我的心会不会变,我们之间会不会变?”


娴妃在纯妃逼问下脱口而出:“你的孩子和我的孩子有什么分别,不都是我们的孩子,怎么会变?”








“要累你陪我这个老婆子了。”太后温和的说着。


“能伺候太后,是臣妾的福气。”富察皇后恭谦回答。


“好孩子。”太后笑着,走在容音身前,只比她多半步的距离。


富察皇后看着与太后之间的步距,脑海里又想起来和弘历之间必须遵守的那些规矩,被隔断的感情就这样渐渐消弭在这条鸿沟中。


她不是没爱过弘历,想要独占丈夫的心始终撕扯着她。从弘历登上金銮殿那天起,一切都变成不可能。她要宽容大度,要恭谦守礼,她把自己削肉拔骨装进皇后这个微笑着的躯壳中,她何曾放肆做一回自己呢?


她何曾直白告诉弘历,让他不要再选秀,让他守在自己一个人身边,让他帮着自己面对人心诡谲呢?


她不是没想过,她只是不能做。


而且即使做了,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。


缘木求鱼,悲乎。


树上终归不会有鱼,但是会有鸟儿驻足。璎珞就是那只鸟,羽毛光鲜,每一片都闪动着自由的光泽,与她相和,与她同声响应,同气相求。








池塘边杨柳依依,柳叶几乎掉光了,剩下的是丝丝枝条,像捆缚自己的麻绳。


如璎珞所说,永琮死去后,弘历曾用绳子将自己牢牢绑住,一步也迈不得。他把自己牢牢捆在他身边,也许是爱自己不想失去,但究竟没有为自己想过。


太后从嬷嬷那里接过鱼食,吸引着锦鲤前来。不知为何,宫中的女人都喜欢给锦鲤喂食。连容音也不例外,看着它们大口大口吃食,心里有种给与的满足感。


容音的手扯下一根柳条,在手心圈成环戴上。这个举动被太后看到,笑她想做花叶环也不等叶子多时做,偏偏选枯枝藤条。


天色渐暗,圆明园里从湖面上起了白雾,不知不觉就弥漫了整个园子。薄雾下花非花,叶非叶,颜色鲜丽的孔雀尾羽也有些看不清。


有一只蓝色的蝴蝶从迷雾中飞来,绕着众人转了一圈,又飞落花草园中不见了。


“这时节还能看见蝴蝶,真是没想到啊。”


“是呢,还是漂亮的蓝色蝴蝶。”皇后跟着说。


“古有庄周梦蝶,庄周是谁,蝴蝶又是谁呢?”太后感叹着。


“太后……”容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,她好像看见了太后年轻时的模样。


“你说我是谁?”


“您是太后娘娘。”


“哀家也不是一出生就是太后,年轻时很多事……皇后很幸运,不必经历这许多就能母仪天下,又有皇上与你琴瑟和谐。你们两情相悦,哀家很是欣慰。”


富察皇后低头称是,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。


“家国安定,是很好。只是苦了你了,费心维稳后宫。”


太后喂完鱼食,看着池塘边的鱼儿们渐渐散去,指给容音“皇后看这些鱼也不是傻的,有食就来没食就散,跟人心一样为利来往。无论是财物还是青眼,她们靠近总是有所求。没有回馈了就愤懑就不满,总会闹出事来的。”


“谢太后指点。”


富察容音还是端庄谦卑的模样,随着太后来到一处长廊歇脚。


这是太后在圆明园最喜欢待的地方。容音一直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。廊边种着两棵合欢树,廊下景色不比洋楼奇瑰,也不比游园典雅,她抬头看红色漆柱边几幅画作。因着工匠怕走水,在廊顶涂了蓝绿色镇着。画作也大多如此,哪吒闹海,程门立雪,精卫填海,总之是和水有关。


太后的位置上方画的是西施浣纱,越女西施因绝世容貌被推举纳入吴国宫闱,受尽恩宠,最终和范蠡携手回到蠡湖隐居,山野埋名。


容音一时恍惚,竟觉得西施画像和太后有些相似,想起未出阁时从下人仆妇那里听到的前朝秘闻,真真假假扑朔迷离,如今都沉寂在闭口不言里。




谁没有少年时呢?




有歌声从不远处传来,时而高亢入云时而低回婉转,这音色这嗓子也只是高贵妃才有,众人耐心听了一会儿,在太后的带领下悄悄来到这边。高宁馨正舞水袖翻云手,念唱坐打苦心劳力为太后做寿排练,秋天气寒,她虽身着薄衫,后背却都被汗水湿透了。


太后看着她身后那片深色的痕迹直念孝心可嘉。




璎珞本来要陪着容音,却被容音拒绝。“我身边的两个大宫女都出嫁,唯独剩下你一个又不添新的,太后看了难免起疑心,多疑则易生变,我带着翡翠琥珀,太后兴许还能认为我在提拔宫女。”


她没法子,只好就在长春仙馆等皇后娘娘回来。


《孟子》已经读烦了,璎珞打扰书架时随手抽了一本《庄子》来读。


开篇的逍遥游深邃宏阔,寓意深远,璎珞虽然不能大懂,浮躁的心却越来越平静,心境也趋于淡泊宁静。




璎珞继续翻看,整个人沉浸在其中。直到翻至“齐物论”一篇,读后仿佛被当头一棒!




梦饮酒者,旦而哭泣;梦哭泣者,旦而田猎。方其梦也,不知其梦也。梦之中又占其梦焉,觉而后知其梦也。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,而愚者自以为觉,窃窃然知之。“君乎!牧乎!”固哉 !丘也与女皆梦也,予谓女梦亦梦也。




梦中饮酒的人,天亮了以后在哭泣。梦中哭泣的人,天亮了以后去畋猎。梦之中又有梦,而且在梦中时并不自知是在做梦。愚笨的人梦醒之后自以为知道是做了一个梦,但却不知他仍然是在一个大梦之中。


我和你都是梦。


我告诉你我和你都是梦,也是一个梦。




璎珞读到此处眼前一黑,五脏六腑瞬间冰冷,血液仿佛在冰碴中缓慢流动,连抬起手臂都感觉沉重。


是梦,都是梦。


前世是梦,如今是梦。


她执着的只是一个梦,容音死去是梦,容音未死也是梦。


她们留在宫中是梦


她们逃离紫禁城也是梦。




璎珞知此刻是梦,却又是大梦初醒。她身体所处的屋子在迅速土崩瓦解,屋外树叶枯荣瞬间经历四季,有人在她耳边一声声唤着令妃娘娘,而自己的衣服在宫女服饰和皇贵妃的礼服间交换。




是梦又怎样?




璎珞再睁开眼,发现地面在剧烈晃动着,多宝阁上的瓷器噼里啪啦往地上砸,她不顾一切扔下书跑出长春仙馆,景色在身后迅速后退,她要去找容音。


圆明园整个儿晃动着,鱼儿从湖水里跃到岸上,端着果盘的宫女和端着盆景的太监摇摇晃晃纷纷跌倒。璎珞全然不顾,她认定并朝着一个方向奔跑。




绕过亭台楼阁,越过假山石桥,璎珞终于见到了熟悉的身影。她慌不择路扑了上去抱住容音。


说来奇怪,土地在此刻停止了晃动,宫女太监从地上爬起来整理衣冠,簇到皇后和璎珞身边,惶恐不安的表情还没有褪去。


“刚才是地龙翻身,不要怕。”容音没有被地震吓到,倒是被窜到怀里的小女孩惊到了。她温柔地拍着璎珞的后背,安抚着惊魂未定的女孩。


璎珞紧紧抱着容音,噩梦里要失去她的恐惧还没有消散。她感觉还从来没有好好抱够容音,迟迟不想松手:“你还在,真好。”




就算世界是假的,就算这也是个梦,只要有容音在的地方就是真实的,就是我魏璎珞的归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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